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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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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林羽翼抱著膝蓋,仰頭盯著樓梯間陳舊的天花板,視線一點點被淚水模糊,看不清吊頂的紋路,她緩慢收回視線,摁亮手機屏幕,點開和師漣的短信對話框。

她一個鍵一個鍵緩慢無比地摁下去:[師漣,我出不了國了。]

[因為我哥的事兒。]

她的手指懸停在發送鍵上,懸了許久,最後沒有摁下去,轉而摁了刪除。她看著屏幕上一片空白,終於忍不住聲音,抽噎著哭喊出聲。

埋頭痛哭時,手指不小心觸到屏幕,發送一個句號給師漣。

手機震了一下,是師漣的回覆信息:[怎麽了?]

林羽翼埋著頭哭,沒有看屏幕。幾秒後,手機規律地震動起來,她終於看了眼,是師漣打來的電話,她摁下接通鍵。

“林羽翼,怎麽忽然給我發消息?怎麽啦?”師漣的聲音很輕,很柔。

“師漣……”林羽翼剛剛出聲,便發現自己喉頭一陣陣劇烈痙攣般的哽咽,除了委屈痛苦到極致的哭聲,再發不出一個音節,她猛地咬住唇,用力掛斷電話。

師漣立刻又打了過來。

這回,林羽翼把手機放在身側的臺階上,她埋著頭大哭,沒有力氣再去接電話。

手機不知震了多久。

直到沒電,震動聲才隨著屏幕光亮一起消失。

天已經黑了,原本就昏暗的會議樓樓道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開題會議早已結束,空蕩蕩的大樓裏,什麽聲音都不剩。

只有林羽翼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到最後,嗓子沒了力氣,抽噎變成了羸弱的氣音。

再後來,氣音都不剩。

林羽翼扶著欄桿起身,往前走時,她靈魂都已經出了竅似的,自己感覺不到身體的任何動作,走路擡腳時,連重量似乎都感覺不到。

整個人像個幽魂似的,飄飄忽忽地向前走啊走,不知要走向哪裏。

走過無人的松林小道,走過灑滿路燈的銀杏大道,走過一片片試驗田,走過實驗樓邊的小樹林,身體已經疲憊到極致,可她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想法。

大腦裏什麽都沒有想,只有一片混沌的虛無。

恍恍惚惚間,林羽翼覺得,自己大概明白王登高在鴨場倒閉後,是什麽樣的心態了。她能夠理解王登高了。

可是她不想再去想他。

她……

她竟然覺得,有點恨他。

如果不是他創業失敗欠了一屁股錢,一個人不負責地逃去滬城,她的大學生活便不會這麽累這麽苦。如果不是他,她便不用每日起早貪黑去學習、去兼職。

如果不是他突然發瘋要跳橋自殺,她就不會被同學老師誤會——或許根本沒有誤會,擁有一個老賴哥哥的學生,有資格公派留學嗎?

如果不是他,她便不會像現在這樣,拼命努力三年,卻什麽也沒撈著。

她恨他。

她不想再想到他,不想再見到他,不想再聽到他,再也不想。

此時此刻,林羽翼只想帶著這具死去一般的軀殼,走向沒有人涉足過的混沌遠方。她一步步,漫無目的地,行屍走肉般地往前,慢慢走著,直到一聲猶疑的、微弱的呼喊,將她出竅的靈魂拉回現實:

“林、林羽翼?”

林羽翼擡頭,對上一雙同樣淚眼朦朧、同樣失魂落魄、同樣可憐到極致的雙眸。劉明弓著身子無力地坐在路邊長椅上,紅著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林羽翼,他咬了咬唇,微弱地問出聲:

“你……怎麽了嗎?”

路燈照耀下,少年臉上的淚漬反著脆弱的光。

“沒什麽。”鬼使神差的,或許是出於對這位高中同學的憐惜,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林羽翼靈魂歸位,似乎沒有那麽疼了,她停下腳步,坐到劉明身側,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給他,“擦擦吧。”

“……謝謝。”劉明接過紙巾,安靜擦起臉上的淚水。

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長椅兩側,盯著各自面前的路面發呆,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林羽翼沒有再哭,她卻聽見劉明止不住地一直輕輕抽泣著,餘光瞥去,少年的脊背上下顫抖得厲害。

林羽翼撐著下巴,嘆口氣,盡量放輕聲音問:“倒是你,發生什麽了?和我說說?傾述傾述吧,男孩子家家的,總這麽哭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我可不會安慰人。”

“我……”劉明抹了把淚,“我和申樹分手了。”

感情問題啊。

林羽翼面無表情地再遞一張紙給他。

她沒有為誰心動過的經歷,沒有過喜歡的人,更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她不明白,失戀這種事情,有必要哭得要死要活嗎?

然而劉明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表情一下子凝固,眉頭皺起。

劉明哽咽著說:“她……她劈腿了,和一個染著黃毛的職高小混混。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差哪兒了。”

申樹劈腿?申樹竟然會劈腿——?林羽翼腦海裏回想起那個氣質溫婉的少女的臉頰,眉頭越皺越緊。

在她的印象中,申樹是個永遠保持著溫柔禮貌,永遠細聲細氣與人說話,永遠隨和熱心,是一個腹有詩書,氣質婉麗,既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又如清純無害小白花一般的女孩。

在她的認知中,申樹絕不是那種會隨意辜負他人感情的渣女。

電光石火間,一段早已被遺忘的記憶,忽然從林羽翼腦海裏閃過,她想起許多年前,張瀟揚曾毫不掩飾厭惡地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懶得和你多說,反正你也不會在她身上吃虧,被她騙到也無所謂。只有那些純情小男生,才會在她身上吃大虧。]

劉明可不就是張瀟揚口中的純情小男生嗎?

張瀟揚她,她看人這麽準嗎?林羽翼緊緊皺著眉頭,聆聽劉明接下來的述說。

這是一段很老套的校園愛情故事。

高中時的劉明並不喜歡申樹,那時的他情竇未開,生活中所有的苦惱,都只來源於學習和社交這兩件事。

他是個很內向的人,他不喜歡——或者說他很害怕與人交流。好在,高中班上同學都很好,組裏有林羽翼事事照顧著他,組外同學也都讓著他,他度過了一個還算愉快的高中時代。

大學不一樣了。

陌生的校園環境,陌生的寢室,陌生的同學老師,他必須鼓起勇氣,自己去摸索,去和人交朋友。

劉明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只是害怕和人交朋友,並不是不會和人交朋友,於是,他很輕易地交到了新朋友。

他加入了學校的消防社團,白天空餘時間跟隨著老師一塊兒做活動,晚上便和社團裏的小夥伴一塊兒玩鬧,在學校裏四處閑逛,或者去美食街約飯,甚至喝酒。

大學的課業並不困難,劉明不再為學習而苦惱。

當他有了新朋友,整日和朋友們一起玩鬧,不再需要為社交而苦惱時,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新的需求。

他想談戀愛了。

少年心底的悸動,始於一場酒後的大冒險,那時是淩晨三點,他和朋友們喝得爛醉,其他人紛紛起哄,要他給隨便一位高中女生打電話。

能給誰打呢?這年頭能買得起手機的人不多,高中畢業時,班上只有零散幾人有手機,交換了聯系方式,其中便有申樹。

或許是酒精上頭,劉明的這一通電話,打給了申樹。

淩晨三點過,他本來不指望申樹能夠接電話,誰知道,她竟然接了。劉明大腦被酒精攪得一片混沌,他不記得自己和申樹說了些什麽,但他迷迷糊糊地說了好些話,或許是懷念高中,或許是八卦大學生活,他只記得,申樹一直在溫柔地聽他說話。

這是劉明第一次和別人說這麽多話,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認認真真地傾聽這麽久。

第二天酒醒,回想起夜間的那通電話,劉明清晰地感覺到了心動。

他就是這樣喜歡上了申樹。

劉明並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在意識到自己對申樹的喜歡後,他毫不猶豫對申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送禮物,每周末去申樹學校見她,約著申樹一起出門旅游,就這樣幾個月過去,申樹答應了他的追求,成為他的女朋友。

“那段記憶本該是非常美好的,可是,可是……”劉明說著說著,蒼白的手指捏得越來越緊,又無力地松開,“無論是送禮物,還是去學校見她,或者是出門旅游,她、她從來沒有拒絕過我,可是,可是我在這幾天裏——和她分手後的這幾天才突然知道,在我追求她的時候,她有男朋友,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林羽翼沈默。

申樹接受劉明的追求,和劉明在一起,是第一次劈腿。而她背著劉明,和另一個男孩在一起,是第二次劈腿。

劉明還說了很多很多,原來申樹的家庭情況並沒有看上去那麽美好,申父創業失敗,欠了百萬外債,而申媽患上了精神疾病,時而郁郁寡歡,時而癲狂起舞,申家全家的擔子,全押在了申樹身上。

於是,為了能讓申樹過得好一些,劉明透支著身體沒日沒夜打零工。申樹說沒有衣服穿了,劉明便給她買衣服買包包;申樹說自己不好看了,劉明便連夜跑進蜀都城,為她選大牌口紅、化妝品;申樹說寢室裏學習氛圍不好,沒法好好考研,劉明便出錢讓她在校外租房住。

申樹無聊,劉明便攢錢帶她到全國各地旅游。申樹課業太累,劉明便自學編程幫她寫作業、做報告——申樹學的是數學,但大二開始,她便加入了一位計算機專業導師的實驗組。

談戀愛兩年時間,劉明把自己能拿得出的一切,都拿給了申樹。

“我以為我們能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到結婚,我很愛她,我以為她也很愛我。”劉明雙手緊緊抓著腦袋上的頭發,有氣無力地繼續說,“今年年初,她突然告訴我,她要開始專心準備考研,讓我不要再去她學校找她。我乖乖地沒有再去她學校,可是上周末,我在廣都車站趕車回學校的時候卻、卻看見……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在、在……”

劉明說不下去了。

林羽翼嘆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又遞了張紙給他。

“這一周時間裏,我打聽到那個男生是個職高生,是個職高小混混,我、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和他比起來到底差在了哪兒……我知道我比較內向,比較膽小,可我一直在改,我已經比高中時好很多了。”劉明說到激動時,雙手揪緊了頭發,想要硬生生把發根從頭皮上扯下來似的,“我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我不知道。”

林羽翼看見他手背上條條暴起的青筋,似乎能切實地感受到他的痛苦。難以想象,他這一周裏都經歷了什麽,他是怎樣知道那小混混的信息的。

“不是你的問題,劉明,是申樹的問題。”林羽翼輕輕呵氣,她不懂愛情,但是她懂得,無論是什麽感情,只要雙方都是將心比心的正常人,真心付出都會被真心對待,劉明付出了真心,申樹卻將這顆心踩得稀巴爛,那麽只能證明,申樹她不正常。

“劉明,不是你差,是申樹她不值得你的好。”這是很顯而易見的道理。

她語氣淡淡的,又似安慰,又似誘導,一點點講給劉明聽:“如果你有一點兒問題,那麽只在你的眼光上,你看錯了人,你誤以為申樹值得你的好。不要難過,這不是什麽大問題,我也看錯了人不是嗎?在你告訴我這些話之前,我從來不認為申樹會劈腿。是她,她掩藏得太好了。”

“劉明,你現在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挺好的不是嗎?至少以後,你再也不會再她身上栽跟頭了——餵,劉明,你可千萬別想著和她覆合啊!她吃你的用你的整整兩年,說劈腿就劈腿,你要還想著喜歡她,可就太、太傻了!”

“我知道。”劉明小聲醒著鼻涕,聲音沈悶,“我不、不會了。我只是難過。”

“那就多哭會兒吧,你放心哭,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林羽翼說完,撐著下巴,目光黯淡盯著不遠處的小樹林,眼底情緒越來越沈。

劉明的感情問題可以很輕易地分出對錯,可以很輕易地找到解決方法,找到答案。可是她遇到的問題,卻怎樣也說不清。

她做錯了嗎?她沒有。她不過是去了一趟滬城,見了一面跳江的親哥哥而已。

學院領導們做錯了嗎?也沒有。無論是“花季少女重度抑郁癥,奔赴千裏為愛殉情”這樣狗血的故事,還是事實真相——林羽翼有個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的老賴親哥,對他們而言,都不是什麽好消息。林羽翼就像個隨時可能炸開的定時炸彈,他們敢讓她公派出國嗎?敢讓她代表學院代表學校,拿著高額獎學金前去歐洲留學嗎?他們不敢。他們不過是為學校的聲譽著想。

唯一做錯了的,是王登高。不,不只是他,還有那些散播消息的無良媒體,那些看熱鬧的網民。

可是他們的錯誤,卻要林羽翼一個人來買單。

林羽翼不明白。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

“劉明……”林羽翼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要把肺裏的空氣全部吐出來,她能清晰感覺到肋骨收縮,緊緊貼著胸腔,她苦笑著,輕聲說,“和生活的苦比起來,愛情這東西,什麽都不算,真的什麽也不算。”

劉明沒有回答她。

林羽翼等了片刻,餘光瞟向椅子的另一頭,發現他腦袋耷拉著,脊背靠著椅背,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沒聽到呢?”林羽翼自嘲笑著搖搖頭,“沒聽到就沒聽到吧,反正我不懂愛情是什麽,我壓根沒談過戀愛呢,我說的這些話,也沒什麽參考價值吧。”

劉明睡著了,林羽翼在椅子在另一頭坐著,腦袋裏亂成一團麻,時不時揪痛一下,伴隨著緩緩上湧的困意,不知何時昏昏沈沈閉上了眼。

……

睡在長椅上的一晚很不舒服。

金屬材質的靠椅硌得林羽翼渾身疼,整夜的涼風吹得她皮膚發麻,身上起了陣陣雞皮疙瘩,到最後似乎連溫度都察覺不到。

可是她卻好像沒有了睜眼的想法,腦袋睡得很昏、很沈,明明難受到了極致,卻暈乎乎的,沒有一點兒起床的欲望。

她好像做了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夢。

她竟然夢到了師漣,夢到師漣出現在了樹林小路的入口處,一步步離她越來越近。夢到師漣站在長椅邊,彎腰和一旁的劉明說了什麽話。

說了什麽呢?她沒聽清。

反正是夢嘛,說什麽也無所謂。

她軟綿綿地倒進師漣懷裏,沈沈地埋在師漣肩頭,呼吸間盡是無比熟悉又安心的清甜氣息,她好像迷糊了一夜,在這時才真正地深沈睡去。

緊接著,林羽翼一點兒夢都沒有繼續做,她只感覺自己躺在一個柔軟黑暗、卻又無比溫暖的巢穴裏,無比安心,像是來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母親的懷抱裏,她睡得很沈很沈。

“咕,咕咕。”

林羽翼模模糊糊地睜眼,又不舍地閉上眼,想要繼續沈浸在舒適的睡眠中,她下意識蜷縮起身子,往被窩裏最溫暖的地方鉆了鉆,隔了好幾秒,她忽的清醒過來,意識到剛剛吵醒自己的是什麽聲音。

是、是她的肚子!肚子餓得咕咕叫。

林羽翼一下子睜大眼,後知後覺自己正躺在酒店潔白的棉被窩裏,她身後的觸感柔軟溫暖,帶著淺淺的海鹽沐浴露的清香味,是她無比熟悉的,師漣家裏的氣味。

林羽翼翻身,正對上師漣溫柔的目光,近距離對視下,她第一眼看見的,是師漣眼中,屬於自己的影子。

“醒了?”師漣似乎剛睡醒不久,漆黑的瞳孔外籠罩著一層淺淺水霧,襯得她目光尤為認真、專註,她的手指掠過林羽翼的發絲,溫柔得如同在撫摸花瓣上的蝴蝶。

林羽翼怔怔地,眨著眼。她楞了許久,腦袋裏終於冒出一個想法,原來剛才夢見的那些畫面,壓根不是夢啊。

師漣真的來了。

睡夢中的那股無比安心的感覺,在這一刻徹底落到了實處。林羽翼覺得,自己這顆被刺得千瘡百孔的殘破心臟,似乎正在被另一種柔軟的情緒治愈、修補。

大概,這就是名為友誼的細膩感情吧。

真好。

“你、你怎麽來了?”覺得心臟被填補的同時,林羽翼莫名有些慌張,她往後退了一些,窸窸窣窣地退到沒有被她們體溫沾染過的被窩冰涼處,“我記得我昨晚在學校裏逛,然後遇上了劉明,和他聊了會兒天,後來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你還問我呢?”師漣的語氣依舊溫柔,林羽翼卻聽出了責備的意味,“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一次也沒接,又不肯發短信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不來學校找你,怎麽放心得下?”

師漣的手指沿著林羽翼發絲緩緩往上,勾勒到她的臉頰邊,然後,輕輕地捏住她的臉頰,就如同高中時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師漣這次捏得有點用力,似乎借著手上的力度,發洩著一夜擔憂引起的不滿與怒火。

“……疼。”林羽翼眼眶倏地濕潤,可憐巴巴地從喉嚨裏哼出音節,她委屈地握住師漣的手掌,小聲說,“對不起,我、我昨天情緒不太對勁兒,讓你擔心了。”

師漣的手指松開。

她反勾住林羽翼的指尖,兩只手輕輕滑落在她們中間的枕頭上。

“到底發生什麽了?”師漣輕聲詢問,“是哥哥嗎?他……又出什麽事兒了嗎?”

“不是。”林羽翼垂眸,搖了搖頭,她沒有再看師漣的臉,她的視線往下,沒有焦距地瞟了瞟,沈默幾秒後,她低聲說,“我出不了國了。”

林羽翼感覺到,她搭在枕頭上的手指,一下子被師漣握緊,握得很緊很緊。

“沒事兒。”她的唇邊反而勾起一抹淺笑,無所謂般笑著搖搖頭,晃晃師漣的手指,輕聲安撫般說道,“沒關系了。”

一夜過去,她的情緒已經非常平穩了。平穩到,可以面帶微笑,緩緩和師漣講完事情的前因與後果。

平靜,不代表林羽翼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她不接受,不甘心。

可是能怎麽辦呢?

除了不甘,她心裏最濃的情緒,大概是一絲一縷數不盡的悔意。

備考雅思的時候,林羽翼後悔自己沒考上一所好大學,而現在,她心裏的悔恨才真正達到頂峰。

林羽翼說話時,沒有擡眸一次,沒有敢看師漣的眼睛。因此她沒有看見,師漣那雙向來平淡無波的眼眸裏,燃起了怎樣的怒火。

等她說完,師漣的嘴唇張了張,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師漣也什麽都做不到。

作為朋友,她幫不了林羽翼什麽。

……

林羽翼沒有立刻回宿舍,她起床稍稍吃了點兒東西,又昏沈沈地倒在賓館的床上,閉眼睡了過去。

她感覺自己的頭有點兒疼,身體有些冷,在被窩裏出了一身汗,可是掀開被子,又冷得厲害。

她發燒了。

林羽翼在賓館裏躺了一天,又昏沈沈地被師漣拉去醫院,她燒得迷迷糊糊,似乎接連幾天都在睡,只記得每次一睜眼,就看見守在床邊的師漣。一勺一勺哄著她喝粥、吃藥的師漣。

有一次,林羽翼昏睡中,模糊地感覺自己喊了什麽,她被自己的喊聲驚醒,卻不記得到底喊的是什麽。她問師漣,師漣只是溫柔看著她,目光裏藏著一絲說不出的情緒,然後搖頭說,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音節罷了。

林羽翼再度睡去。

師漣看著熟睡的她,目光中那一絲暗藏的覆雜情緒漸漸顯露,越來越深。

那一絲情緒,是深切的憐惜。

林羽翼昏睡中呼喊的兩個字,是——

“哥哥。”

……

林羽翼身體皮實,發燒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天晚上,她便恢覆生龍活虎的狀態,帶著師漣在學校附近瞎逛悠。

林羽翼帶師漣去了學校附近的野生動物園,在小縣城裏逛了大半天,就是不想再回學校。她覺得生病和師漣在醫院的這幾天,就好似一場縹緲美好的夢境,她可以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用面對,她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她一旦回去,回到校園裏,這場夢就碎了。

可夢遲早是要結束的。

明天一早,師漣就要回蜀都了。最後一晚,她準備借住在林羽翼的宿舍裏。

有師漣陪在身邊,總比自己一個人回去要好,林羽翼雖然不情願,但她清楚地知道,夢遲早會醒,她沒法和時間抗衡,沒法和現實抗衡,她無法抵禦現實的侵蝕,她只能接受。

林羽翼牽著師漣的手,慢吞吞地回到校園裏,再次踏上熟悉的銀杏大道,看著周邊抱著書本的學生來去匆匆,林羽翼心裏蔓延起一股極其空虛落寞的感覺。

她覺得她好像一點兒也不屬於這裏。

不能出國了,那麽她其他的規劃和想法呢?讀研,讀博,找個好工作,快快替給給還清債務,真的能像她預想中那麽進行嗎?

她不知道。

如果她一開始就不符合公派出國項目的要求,如果她沒能考過雅思,她都不會像、像現在這麽迷茫。她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別的什麽人,比如學校。盡管她知道,站在他們的角度,那些人並沒有錯。

她覺得自己好像與整個世界隔開,周圍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那麽不真實。

“林羽翼,你看。”

走著走著,在師漣的輕聲呼喚下,林羽翼擡頭向遠處望去,然後怔住腳步。教學樓上方的天空,正被一層由暖粉色漸變至火橘色的夕陽覆蓋,厚厚的雲朵一片一片掛在天邊,染上火燒一般的艷麗色彩。更遼遠的天際處,雲層淡了,晚霞如輕紗一般散開,尾羽處顏色淡去,已經沾上幾絲星光。

這一片晚霞雲彩,美的不似人間。

林羽翼看了會兒天,看著那片美得不真實的彩霞,怔怔地輕聲問:“師漣,你說,我以後該怎麽辦呢?我有些不知道了。”

師漣同樣看著遠方天際的霞光,握緊了林羽翼的手:“說不定,無論你怎樣選,無論走哪條路,最後都會通向最好的結局呢?林羽翼,你相信嗎?”

林羽翼沈默幾秒,笑著搖搖頭:“我不太信。”

走到宿舍樓下,空曠的學校突然熱鬧起來,攢動的人頭把宿舍樓圍得水洩不通。

“同學,這是怎麽了?”林羽翼往前擠了擠,沒擠進去,只得逮著一位墊腳看熱鬧的人問。那人頭也沒回,直直盯向人群最裏邊,大聲道:“表白呢!”

“有個男生在地上擺了花兒和蠟燭!”其他人嘰嘰喳喳地說。

“花兒是一圈紅玫瑰呢!那男生還長得挺帥,聽說是動醫院的學生會副會長,是學霸呢!不知道哪個女生運氣這麽好呀?”

林羽翼對表白不感興趣,她只想回寢室,然而艱難地往人群中擠了幾步,終於快要擠到寢室門口,她聽見周圍的討論聲,倏地頓住腳步。

動醫院學生會副會長?

那不就是、就是岳程成嗎?

岳程成他,他在表白?他和誰表白?想起室友們平日裏的八卦,林羽翼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嘶,她現在繞開寢室正門,繞去後門還來得及嗎?

林羽翼正要拉著師漣轉身,卻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腳步被擁擠的人潮擋住,前面的人群感應到什麽似的讓開一條路,眼前景色一下子開朗,她看見宿舍樓下的空地中央,擺著一大圈心形的火紅玫瑰花環,每一朵玫瑰旁邊還點著一個蠟燭。

這會兒天色已經黯淡,蠟燭的火光是那麽顯眼,猶如一個天然的舞臺中心,而岳程成站在花環最中央,拿著麥克風,直直向林羽翼的方向看去。

岳程成穿的很正式,一身白色的西裝襯衫,整齊地紮在西裝褲裏,還打了暗紅色領帶。他認真看向林羽翼,一雙桃花眼裏沈澱著溫柔的光。

岳程成眉眼柔和地彎起,朝林羽翼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人群裏響起一陣尖叫歡呼。

下一秒,岳程成刻意壓低,用帶著氣泡音的低沈聲音,輕緩念出他精心準備的臺詞:“動物醫學院大三一班的林羽翼,你好。”

他的話音一落,林羽翼已經感覺到,周圍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霎時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說不清是尷尬還是憤怒,但在所有人的註視下,她的確慌亂得有些失了方寸。

岳程成跨過花環,一步步向她走來,一邊走,一邊繼續說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嗎?”

“在你的記憶中,應該是大一暑假的社會實踐吧。可是在我的記憶中,並不是那麽一回事兒。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大一的無機化學課上,你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埋頭專註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老師點你的名,讓你起來回答問題,你沒有一點兒慌張,語氣是那麽雲淡風輕,甚至有些滿不在乎。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女孩真是驕傲到了極致。從那以後,我便時不時地關註著你的動向……”

林羽翼沒有聽進他的話,她看見他往前一步,她便想要往後退一步,可是後退的腳步卻被人群攔住,她退無可退,她垂在身側的左手,卻和另外一只手握得越來越緊。

那是師漣的手。

岳程成越走越近,他一句一句述說著在他眼裏,他們的相遇、相知,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人群歡呼聲,“在一起”的呼聲,同樣越來越大,快要震破林羽翼的耳膜。

林羽翼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他的聲音落在她耳中,仿佛變成了吵人的蚊子嗡嗡聲,變得遼遠而又模糊。

林羽翼只聽見,另一道聲音落在她耳畔。

很輕、很輕的聲音。

卻異常清晰。

“三。”

是師漣的呵氣聲。

“林羽翼。”岳程成一手抱著花,一手拿著話筒,即將走到林羽翼面前。

“二。”

師漣的聲音似乎重了些。

“我喜歡你。”岳程成在林羽翼身前停住腳步,他重重遞出懷中的花,“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一。”

與其同時響起的,是最後一聲倒數。

垂在身側相握的手一下子握到最緊。

林羽翼驟然轉身,默契跟隨著師漣的腳步,頭也不回沖出人群,沖向沒有人的曠野大道。師漣在前面,為她撞開熙攘人群,開辟出一條狹窄但足以通行的荊棘小道。

在人群驚訝的呼聲中,她與師漣一同遠離這裏,越來越遠,直到跑得全身失了力氣,彎腰在路邊大口地喘著氣。

“哈、哈哈……”林羽翼氣都喘不穩,可是擡眸和師漣對視時,忍不住與她一同笑出了聲,她伸手拍著對方的肩膀,笑得很是暢快。

下一秒,林羽翼就笑不出來了。

她看見岳程成追了出來。

“林羽翼——!”岳程成噠噠噠噠跑得越來越近,他用力喘著氣,咬著牙,停在不遠處,“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從大一開始就一直喜歡你,你真的不考慮考慮我嗎?”

好在,追出來的只有他一個人,那些看熱鬧的同學都沒跟上。

周圍沒有了那麽多目光的逼視,林羽翼慌亂的心緒平靜些許,理智回籠,她直起身盯著岳程成,不解地問:“你說你大一開始就喜歡我,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說呢?”

林羽翼本就是個對感情很遲鈍的人,長這麽大她沒對誰動過心,也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樣的,雖然室友們都開玩笑說岳程成在追她,但她自己……的確沒感覺到他哪兒喜歡她?

他見面時會和她打招呼?別的同學也會呀。

他會在圖書館和食堂蹲她?可林羽翼也會和別的朋友約圖書館、約飯啊,他不請自來的行為反而讓她覺得麻煩,只是她不是那麽在意,所以才沒指責過他罷了。

他約著她一起備考雅思?可他們一直是和徐依依三人一起備考的呀。

生日禮物?朋友間互送禮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別說師漣了,就連張瀟揚送給林羽翼的生日禮物,都比岳程成送得多得多。更何況,林羽翼禮尚往來,秉持著不貪別人東西的準則,次次都回了禮。

再說了——

就在上個月,被室友調侃過很多次後,林羽翼不厭其煩,終於忍不住,主動去問過岳程成究竟有沒有喜歡的女生,但岳程成給她的回答是,沒有。

所以林羽翼很不解。

既然喜歡她那麽久,為什麽以前一直要否認,為什麽一點兒沒讓她感覺出來?林羽翼這會兒冷靜下來,語氣變得散漫,給人一種逼問的感覺。

岳程成撐著膝蓋喘口氣,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似的說:“因為我以前不敢。”

“為什麽不敢?”林羽翼追問。

“林、林羽翼,你自己不覺得嗎?你太傲了,沒有哪個男孩子敢追你,我也不敢。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我怕我被你拒絕,顏面盡失,就像——就像今天這樣!”岳程成低頭,目光有些陰狠。

是的,林羽翼太傲了。

她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裏,放在心上,看似爛漫開朗的外殼下,藏著的是一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心臟,不僅冷,還冷得灼人。

她看似親和謙虛,卻不願向任何人低頭,心底始終又倔,又傲。

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老師、同學,岳程成。

岳程成最開始以為,林羽翼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是他這種普通男生能招惹得起的。然而後來無意間在學生處看見她貧困生的申請資料後,他一下子對她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一個家徒四壁的農村貧困生,怎麽會那麽傲?她有什麽資格那麽傲?岳程成不自覺地想要接近她,了解她。

男人的心態就是這麽奇怪,岳程成一邊被林羽翼的驕傲所吸引,可又一邊想要戳破她的驕傲,想要看看褪去一身光環的她,是什麽樣。

“以前怕被我拒絕,那怎麽現在就不怕了?”感覺到岳程成神態變化,林羽翼語氣同樣變得微涼,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因為,你看見我‘為愛殉情’的新聞,覺得原來我也有腦子不清醒的時候,覺得我慘烈分手了,所以你可以趁虛而入?”

岳程成沒有出聲,但他陰惻的神色已經給出了回答。

是啊,林羽翼說得沒錯,那天他在電腦上看見林羽翼“跳橋”的照片時,心裏第一反應竟是一陣詭異的狂喜。

哈,林羽翼那麽傲的人,竟然也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奔赴千裏去殉情!能做出這種腦癱的事情,她還有什麽驕傲的資本?

林羽翼沈默片刻,她忽的笑了,唇角往上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是你,岳程成。是你第一個看見網上的謠言,你認出了照片裏的我,然後——”

她控制不住地笑,笑得聲音發抖。

“然後,你以擔心我的名義,把這事兒告訴了學院老師,緊接著讓我的室友們去證實照片裏的人就是我。”

“我本來就是擔心你!”岳程成直起身,吼道,“就算只是作為朋友,我看見你跳橋殉情,我不能擔心你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可是你‘擔心’的同時,就沒有想過網上那些話都是謠言的可能嗎?你難道沒有想過,老師們知道這件事情後,後果是什麽嗎?”林羽翼笑著追問。

“能、能有什麽後果?我當時聯系不上你,我只能去求助老師!”岳程成目光飄忽,說話不自在地結巴一下,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前後晃悠,“我不過是擔心你,林羽翼,我當時真的好害怕,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的聲音在抖,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林羽翼心裏卻沒有一絲憐憫,她的心情反而愈加寒冷:“岳程成,你覺得我信嗎?你當我是傻的嗎?”

岳程成表情驟然凝固。

林羽翼笑著,口中蹦出一字一字,字字泣血:“你真的相信網上的那些謠言嗎?你真的打心底兒覺得我是會殉情的蠢貨嗎?就算你不信,你還是信了,並且,你將這件事告訴了學生會的老師,讓它在學校裏擴散出去。老師們原本就不信任我,因為他們和我不熟,就像你說得那樣,我太傲了,我不討人喜歡——我原本就沒刻意討過誰喜歡。可是你不一樣,你這個做學生工作的副會長,天天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們當然信你。你告訴他們我‘跳江’的事情時,表現得那麽擔心,哭得那麽慘烈,就連我室友都知道你是個暗戀我多年的癡情種,在老師們眼裏呢?你是癡情種,我是什麽?我是傻逼,是個會威脅到學校穩定的定時炸彈。”

“岳程成,你從最開始,就是奔著我出國的資格去的。”

“你、你別汙蔑我!”岳程成連連後退幾步,“就算你不能出國,對我有什麽好處?我不也沒考過雅思?”

“有什麽好處?你自己心裏不知道嗎?”林羽翼舔舔唇,笑都懶得笑了,“如果沒有好處,你幹嘛選在這個節骨眼表白?”

好處就是——

林羽翼從雲端跌落,不再高高在上。

“跳江”一事,讓林羽翼失去了出國名額,同時在學院老師心裏留下一個壞印象,她以後的獎學金、保研答辯,通通會受到影響。

績點專業第二又如何?除了這份應試成績,她再沒有別的可驕傲的地方。

公派出國,回國保研,讀研讀博,她為自己規劃好的康莊大道,再也走不下去。她得像學校裏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去焦慮未來,去迷茫,哦,她還要比普通人更迷茫一點兒,畢竟她的家庭條件,差得真是過分了。

岳程成的心態就這麽變了。

在他心裏,林羽翼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傲得不行的學霸女神,林羽翼沒有傲的資本了。他覺得他可以輕易把她踩在腳下,控制在手心。

他覺得自己這時表白,再合適不過了,畢竟,林羽翼感情才剛剛“受挫”,出國的資格也沒了,正是最無助、最需要依靠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這時表白,簡直無懈可擊。

他同樣怎麽也想不明白,林羽翼為什麽會拒絕他。

或許是因為老底被揭穿的緣故,岳程成終於裝也不裝,瞪著眼睛大吼著問:“林羽翼,你為什麽不和我在一起?你家裏沒錢,我家有啊!你和老師關系不好,我能在他們面前給你美言幾句啊!你失戀——好好好,就算不是失戀,跳江總是真的,你抑郁癥跳江心情不好,我可以安慰你啊!”

“為什麽不和你在一起?還能為什麽?因為我不喜歡你啊。”林羽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心裏大受震撼,一時都忘了笑,“我還想問你呢,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喜歡一個害我失去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出國名額的男人,為什麽會喜歡一個專門等在我心情最低谷到我傷口上撒鹽的男人?我不傻吧,岳程成。”

林羽翼的話說得太直白,太戳心,竟然把岳程成激得惱羞成怒,發狂般一拳朝她揮來。

林羽翼沒有被打中。

拳頭揮在她臉上的前一秒,她被師漣用力向後拉開,踉蹌一步站穩後,師漣已經擋在她前面。師漣脊背挺得很直,伸手堅定地攔在林羽翼和岳程成中間。

岳程成那一拳打個空,他撐著膝蓋,咬牙惡狠狠盯著師漣,眼白露出血絲。

“你打。”師漣居高臨下看著他,目光淡漠到極致,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只是在看一頭即將被擊斃的發瘋野獸,她另一只手拿出手機,不急不緩地摁下110三個按鈕,“你的拳頭只要敢落在我們倆誰身上,待會兒就讓你進警局。”

岳程成看見她手上的動作,終於冷靜一些,眼底的血絲消散,站直身子擺擺手:“開個玩笑而已嘛,師同學——是師同學吧?我沒記錯吧?你幹嘛這麽嚴肅,我不過是太傷心了,還能真打你們兩個女生不成?”

師漣垂眸看著手機屏幕,淡淡出聲:“可是你知道嗎?我很想打你。當然,你放心,我不會打人,就算會,我也打不過你。”

沒有人看見,她拿著手機那只手的手掌中央,被她掐出了一道道青紫的痕跡。

她真的很想打人。

在她聽著林羽翼說的那些話時,真的很想、很想。

這是師漣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那麽憤怒,又那麽無力的情緒。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心臟裏情緒翻湧,是那麽、那麽疼。

師漣很憤怒,但她不知道該如何發洩憤怒,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所以她此時的語氣很淡,淡到沒有一絲情感波動:

“既然不能打你,我就和你講講道理吧。你說不理解林羽翼為什麽不答應你的表白,我來告訴你為什麽。”

“在我看來,愛情這種東西,一定是等值於友情,甚至在某方面高於友情。相信大多數正常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林羽翼最低谷時,我作為她的朋友,一直陪著她,安慰她,盡我最大努力幫助她。看到網上的謠言時,我聯系不上她,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辦法幫她辟謠、刪帖。可你呢?你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卻故意把她推入深淵,你的這份感情,能比得上半分友誼嗎?林羽翼怎麽會貪圖你這份廉價的愛情呢?你明白了嗎?”

不管岳程成有沒有明白,師漣和林羽翼都不會再理會他。

師漣牽著林羽翼的手,一同決然離開,兩個背影消失在黯淡黃昏盡頭。

她們回到寢室,宿舍樓下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玫瑰花環已經被打掃幹凈,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來。

第二天一早,林羽翼送師漣去大巴車站,然後獨自回到學校,為開題報告做準備。

出不了國又怎樣?生活總得繼續。

分別前,林羽翼對師漣說:

“師漣,昨天你說,不管我選擇哪條路,最終總會通往最好的結局。我回答你說,我不相信。”

“我現在依舊不相信,但謝謝你,師漣。謝謝你願意在我最無助最迷茫的時候陪在我身邊,謝謝你沒有介意我不接電話的任性,謝謝你一直一直以來對我的信賴。師漣,我不相信我的未來能走出怎樣康莊美好的大路,我很迷茫,但就算如此,我依舊會走下去,依舊會,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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